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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德胤 精準寫實的黑暗詩篇

2016/11/08 編輯 / 郭 璈

今年金馬獎「年度台灣傑出電影工作者」已宣佈是由年僅33歲的趙德胤(Midi Z)導演獲得,這位19年前借錢來台灣讀書的緬甸男孩,當初怎麼也沒料想到自己竟會因為一支研究所的畢製影片而走上電影路,在一個decade內快速竄起,驚豔於上百場重大國際影展中,成為台灣當代最重要又最年輕的電影導演。

Text by 郭璈 Photographs by Mau Lin Images :courtesy of 前景娛樂 化妝/髮型 by Angela Chiang  


所有和趙導講過話的人都知道,他講話總是慢慢的。做導演的,腦袋運轉太快了,別人還沒想的他們早都想到了,所以他喜歡慢慢講,讓言語有空間去組織。他也喜歡看書,包包裡永遠放本小說,一有空就拿出來讀,他管這叫萃取養分,「以前跑創投,10天內100多個單位來聽你怎麼講這個電影,你不可能每次都同一招去講,偏偏最了解我電影的人肯定是我,你會逼自己一直找新方式去說,所以要一直看書,讓腦袋活絡。」 

拍《再見瓦城》的時候,他包包裡放的小說是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白痴》。 

這部他的最新作品前個月已在威尼斯影展上獲得「歐洲電影聯盟大獎最佳影片」,首映後全體觀眾起立致意,這個講述一對緬甸情侶偷渡至泰國打工求生的愛情故事已在全球重大影展榮獲好評,本月台灣金馬獎亦入圍了6項主要獎項,將於12月初在台上映,「我第一次去影展是因為畢製,那是個陌生的世界,華服、明星和紅地毯,與我無關。」

他總覺得自己的出身背景不允許他去作太宏觀的夢,「畢製得獎後有廣告公司來找我,有機會拍些影片參加比賽拿獎金。」 對趙德胤來說,他從來都沒有電影夢,從來沒有。電影不是夢想,是實踐。 

一開始,他的團隊才3個人,憑一台數位單眼拍出了兩部驚豔國際的長片:《歸來的人》與《窮人。榴槤。麻藥。偷渡客》。前年讓他獲得愛丁堡影展最佳影片、瑞典影展最佳導演和台北電影節最佳導演的《冰毒》,是他帶領7人團隊僅用8天時間深入緬甸以游擊戰方式拍完,他認為,電影是門管理學,溝通整合是導演最重要的工作,「很多電影故事往往來自導演最私密、感性的部分,但就算這個場景會讓你很感動,你都不能哭著去拍,要果斷、精準又理性地做取捨。」他笑說,大家想像導演應該是很憂鬱、成天皺眉頭,「其實沒有,就算有也只能藏在心裡面。」 


%e5%86%8d%e8%a6%8b%e7%93%a6%e5%9f%8e%e9%9b%bb%e5%bd%b1%e5%8a%87%e7%85%a701趙德胤的最新作品《再見瓦城》已在威尼斯影展上獲得「歐洲電影聯盟大獎最佳影片」,題材圍繞在緬甸勞工的偷渡生活狀態與夢想。




在考察中建構真實說服力

16歲時從緬甸來到台灣,趙德胤一待就是10年,10年後回到家鄉的他有感於15歲前記憶裡的點點滴滴一直佔據腦海,所以緬甸的一切就是他的靈感來源,他也是當今少數專門描寫緬甸生活的電影人,「在我小時候,哥哥姊姊就已去泰國打工,我靠著他們數以百計的家書開始去想像泰國這個地方,我根據我姊姊的刻苦形象與當時聽聞的一則真實社會新聞當元素去創作,《再見瓦城》是個悲傷的愛情故事,就像《羅密歐與茱麗葉》。」2010年到2015年開拍為止,趙導親身實地考察,(英文片名《The Road To Mandalay》源自Robbie Williams的同名歌曲,趙導在採訪時聽到有工人播放。)不斷修正細節、考究,劇本第一稿到最後一稿完全不一樣,最終第12稿是針對新加入的演員做調整──如何把吳可熙與柯震東這兩位台灣小孩變成土生土長的緬甸工人?這需要時間,也是冒險。


%e5%86%8d%e8%a6%8b%e7%93%a6%e5%9f%8e%e9%9b%bb%e5%bd%b1%e5%8a%87%e7%85%a704慣用班底吳可熙所飾演的女主角是以導演親姊姊為形象藍本所創造的角色,一肩撐起整部電影主軸,入圍本屆金馬獎最佳女主角。



他帶著演員回緬甸鄉下種田,讓他們看看那些可以為了一千塊台幣而不要命的緬甸少男少女,讓他們感同身受──並接納、理解這樣子的價值觀,雖然這是一部愛情電影,但他沒和演員說太多關於愛情的部分,「我比較會跟他們討論的是,在同一家工廠工作的愛人會怎麼互動?如何互相依靠?我看電影,可以接受我不知道這部電影想要表達什麼,但我不能接受演員不自然,今天我的演員要演工人,那我就要他們從骨子裡看都像勞工。」所以,兩位演員在開拍前先在泰國各地打工,柯震東要會工廠所有事,吳可熙因為劇情需要還去做洗碗工半年,「我幾乎是用逼的方式讓他們接受訓練。」趙導說,電影是假的,因為鏡頭畫面都是他的精心設計與安排,沒有所謂真實,「但我要做到能說服觀眾不出戲,這部電影很多細節是早就想好、很多是經過考察後的追加,都是一步步根據人們生命經驗來修正劇本,這樣情節才有說服力。」 

%e5%86%8d%e8%a6%8b%e7%93%a6%e5%9f%8e%e9%9b%bb%e5%bd%b1%e5%8a%87%e7%85%a702作為一部愛情故事,趙德胤與演員強調著墨的是戀人同在一家工廠時的行為和小舉動、以及離鄉刻苦生活的互相照應,透過細節的描繪讓劇情更具有說服力與真實感。



 長鏡頭下的等待與輪迴 

看他的電影是一種享受,以長鏡頭見長的他習慣在每一個鏡頭裡加入很多細節,看慣商業片的人或許不習慣,但如果能夠試著去探究每個片段中有意無意的層層線索,最後拼湊起來的滿足感與震撼,將會遠遠大於單純觀影所帶來的感動,社會底層偷渡者無所適從的浮萍姿態透過他的寫實主義手法變成悲傷長詩,他的電影從來沒有批判視角,只消靜靜放在那兒等人走進來,透過長鏡頭架構的「等待」一直是趙德胤的電影核心,「透過剪輯,故事變成電影,我要告訴你很多事、卻又不能說太多,我在剪接的時候是最憂鬱的,萬一發現一個缺點卻無法可救就糟了。」他說,每拍完一部電影就會生一場大病,「就好像脫了一層皮的感覺,然後在結束後找到重生,就像一種輪迴,進去一個痛苦與挫折中找希望,周而復始。」 


%e5%86%8d%e8%a6%8b%e7%93%a6%e5%9f%8e%e9%9b%bb%e5%bd%b1%e5%8a%87%e7%85%a705柯震東重返大螢幕回歸作,透過與導演土法煉鋼式的角色塑造,激盪出令人顫抖的演技,亦讓他入圍第53屆金馬獎最佳男主角。



所以他不喜歡被題材所限制,拍場電影要受限的事已經太多了(資金、時間等等),身為創作者的理念價值則不能被妥協,電影的創作需要想像空間,「好比花蓮、台東難道只能拍環保?能不能是說:『一個女人從台東騎車到台北要殺一個人。』可以的,電影不該被放在框架裡,不需要保守地覺得它很負面,其實這樣的情節是絕對會發生在真實社會上,端看我們要怎麼放在電影中。」他覺得,電影是一種幻想,讓跟你有相同幻想的人同步思考,「我以前會很在意外界對我的評價,但這幾年我想通了,我就是了解我電影最深的人,別人看到的優缺點我早就知道了──而且知道得更多。其實電影它不需要解釋,但我會把這個分享的過程稱作是溝通。」  


趙德胤(Midi Z) 
出生於緬甸的邊界城市臘戌,16歲時來台就學,研究所畢業作品《白鴿》入選釜山影展、哥本哈根影展、澳大利亞影展、里昂影展、西班牙短片影展、台灣國際學生電影金獅獎等殊榮後開啟導演創作之路;首部長片《歸來的人》前往鹿特丹影展前正式取得中華民國身分證;法國拉羅歇爾國際影展曾開設「發現趙德胤」專題,創下該影展專題最年輕導演紀錄;最新作品《再見瓦城》勇奪威尼斯影展的威尼斯日國際正式競賽歐洲電影聯盟大獎最佳影片,亦入圍本屆金馬獎6大項重點獎項。

  






完整內容詳見Esquire國際中文版2016年第135期11月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