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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裕邦(Nicholas Wong):我的詩就像香港一樣擁擠

2018/03/08 編輯 / 郭 璈

前年,香港詩人黃裕邦(Nicholas Wong)的詩集《Crevasse》獲頒美國紐約LGBTQ文學獎「Lambda Literary Awards」男同志詩歌組別首獎,成為亞洲首位獲得此殊榮的作家,全球詩壇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這位斯文俊俏的書卷氣男生身上,仔細咀嚼他的英文詩,會發現那是非常香港的在地產物,且獨樹一格,近期推出的中譯版本《天裂》想當然更貼地氣,詩人拒絕標籤、同時也書寫邊緣人們的標籤與哀愁。 


Text by 郭璈 Photograph by Cheng-Yao Tsai


1997年,王家衛的《春光乍洩》在香港上映,被列為三級片,那年,黃裕邦剛好18歲,通過觀影門檻,喜歡王家衛的他第一次自個兒去電影院,買了票、坐在座位上盯著大螢幕,人生首次選擇了自己想看的電影,對他來說,這就是成長:你很清楚知道自己的選擇,選擇聽誰的歌?選擇看什麼書?選擇愛誰?選擇用什麼語言寫詩?

 如果沒有那些香港的粵語流行歌曲,或許黃裕邦就不會走上文學路,他兒時聽粵語歌,第一次感受到文字是如何能夠有效地交流情感,但他不寫歌詞,他寫詩,寫英文詩。

 「粵語歌通常字與字之間很緊密,我寫的詩也是,詞彙之間很擁擠,很像香港。」 

在香港,英文或許稱得上普及,但或許多和商業用途有關。當黃裕邦開始用英文寫詩時,他甚至沒出國幾次,他只純粹覺得英文寫作是自己較能駕馭的語言,平時,他在大學教學生用英語寫作,他總告訴學生,去寫那些心底真正的困擾和憂愁,那種作品才有靈魂。

 然而像他這樣的詩人可說是絕無僅有,沒有人會料到一個土生土長的香港男生會想用第二外語去進行文學創作,而且是寫現代詩。他的作品議題經常圍繞著香港、性別、身體、慾望、以及邊緣人在社會觀感標籤下的矛盾掙扎,甚至時常夾雜著粵語髒話和文法錯字,《Time Out Hong Kong》曾讚譽他為香港文壇的「文學界導火線」,他書寫著這個地域發生的邊緣事物與矛盾苦悶,關懷外傭文化、也聲援雨傘運動,黃裕邦的英文詩,無論從哪個角度去觀察,都是非常「貼地」的產物。

我們衝往銀行兌換/新硬幣。我們到西方去,遠離/共產主義舵手,卻被削成/名為「次等公民」 的雕像,/比公次等。我們的存在/為動物學揭開新一頁......〈後殖民動物學〉

寫詩 從閱讀開始

前年,他的第二本詩集《Crevasse》獲頒美國紐約LGBTQ文學獎「Lambda Literary Awards」男同志詩歌組別首獎,他成為亞洲第一位獲此殊榮的作家。得獎對他來說是種近乎焦慮的回饋,他總自嘲自己是「異類」:同性戀身份、不用母語(粵語)創作,「我雖然用英文寫詩,但我的詩也不是白人主流社會下的產物。」黃裕邦的詩就像是站在主流的正對面,一種「比小眾還要小眾」的特質,字裡行間更充滿著寂寞患者的觀世視角。

 「我時常對於人際關係間的誤解感到無助。」他是詩人、作家、大學講師、社運人士、亞洲首位Lambda Literary Awards得主,以上這段敘述充滿客觀結構下的名稱,可詩人本人卻苦於這些頭銜,「我害怕別人明明不了解你卻又錯誤的評價你,得獎那段時間,我幾乎沒寫什麼詩。」寫詩對黃裕邦來說,是一段漫長的自我修練,比起下筆,他用更多的時間閱讀、看書,「我有一個記事本,想到什麼就寫下來,我覺得創作不是從零到有的空想,而是將身邊瑣碎拼湊在一起,然後用一點點的技術、或是自己覺得還不錯的方法給寫下來。」

 他喜愛各種類型的書,不僅限於詩,食譜也行,對他而言,不同類型的書擁有不同氣質的文字,能給予各種靈感,「如果你看完一本書後會讓你很想很想寫些什麼──那本書就是好書;反之,就是爛書。所以我很怕別人送我書,因為假如這本書很難看,我會生氣(笑)。」

 

 

黃裕邦(Nicholas Wong)

正宗食港水長大的香港人,香港大學比較文學系哲學碩士與香港城市大學英語創意寫作藝術碩士,現於香港教育大學任教。以英文創作現代詩,作品議題常圍繞香港、性別、身體、慾望、以及邊緣人在社會觀感標籤下的矛盾掙扎,被《Time Out Hong Kong》讚譽為是香港文壇的「文學界導火線」。2012年出版生涯首部詩集《City of Sameness》;2015年出版詩集《Crevasse》,該詩集於2016年獲頒美國紐約Lambda Literary Awards LGBTQ文學獎男同志詩歌組別首獎,成為亞洲第一位獲此殊榮的作家;2018年2月推出《Crevasse》的中文版──《天裂》近期在台灣國際書展首發。

港式英文詩的中譯版

對於詩學文化,黃裕邦本人目前致力尋找各種跨界的可能,他尤其重視詩的「流動」,也一直在嘗試透過跨域的方式做出心目中理想的流動感,「例如燈光、或舞蹈;我比較不偏好用照片跟詩放在一起的作法,那樣子詩還是固定在那裡不動。」對他來說,詩是隨性的,沒有規則,不要太注重邏輯和前因後果,「如果出現錯誤,就讓它發生吧!」

我早就娶了字詞。每一夜/我都披上血紅的鬥牛士斗篷,狠狠敲打每一個字/努力達到完美高潮……〈與字詞散步〉

近期,他的詩集《Crevasse》推出中文版本《天裂》,上個月已在台灣國際書展中首發,雖是翻譯版,但對作者本人而言更像是出新書,「以前出詩集,出版社在美國,我沒有參與太多過程;這次推出中文版,共事的都是同輩好友,彼此討論頻繁,包含內容、排版等等,讀者在讀中文版時,或許比較能感受到我自己本身的想法。」 雖然詩很重視主觀意象,但黃裕邦也給予年輕譯者徐晞文盡情發揮的權力,「我只跟他說:『不要讓原文給限制框架。』我希望讀者在看/讀《天裂》時能感到平易近人,在香港,出英文詩集本身就是件很有距離感的行為,我希望中文版能夠親民些。」

用創作回饋社會

由於寫英文詩,黃裕邦笑說自己在家鄉沒什麼讀者,詩人眼中的香港是處壓抑的所在,對他而言,與其說香港是家,更像是一個若即若離的國度,「你很在乎這個地方發生的事,但又很想逃離這裡,然後假如逃離了,卻又有某種力量會迫使你想要回來。」

 他說,現代人看似生活多采多姿,其實往往無所適從,翻閱社群軟體,很多人每天po照片去健身房、去旅遊、去吃美食,「但你問他們真的懂什麼?沒有一件事可以說的。所以我現在常常這樣要求自己:我覺得每個人都應該要只專精一件事,而且要把它做到極致。」

 他所說的「專精」之事物並非什麼多麼遙不可及的事物,比方說,做菜很好吃、或是很會沖咖啡,也都符合黃裕邦心目中的專精,「也就是說,要跟create有關,我們人每天活著,無時無刻都在消費與消耗,不管是實質上的東西,或是情感層面的耗損,正因為如此,更應該去create些什麼,還諸社會與他人。」

 日本文藝評論者廚川白村曾言:「文學是苦悶的象徵。」黃裕邦的《天裂》當然充滿著苦悶,尤其和世俗框架相比,他的詩句總瀰漫一股反傳統的新意,卻又能保有迷人的在地風貌,十足的接地氣。「Crevasse」一詞本指冰川裂縫,在詩人眼裡,世間萬物皆不完整,碎片縱然拼湊也會有裂痕,然而那痕跡正是存在的證據。

 

完整內容詳見Esquire國際中文版2018年第151期3月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