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已故名導演黑澤明曾說：「創作等同於記憶。」而他的《羅生門》、《七武士》，無論是改編自文學小說，還是自己編寫的作品，後來都影響了無數電影人，也為那個時代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時代嬗遞，隨著攝影技術發展，如今一秒24格的真理也變成每幀以120格呈現，更好的聲光特效無窮盡地接近人類的夢。2020年世界遭逢疫情影響，我們正在經歷一個艱難的時代，台灣電影卻以無窮的創造力與堅韌毅力，推出了更多好的作品。或許行過幽暗隧道後，才得以看見光亮，而這段時間留下的記憶，將會成為我們最美好溫暖的光。Esquire將藉此專題邀請多位金馬57入圍導演、監製，講述那些電影故事，以及創作背後不為人知的秘密。
Produced by Ken Huang Text by Ken Huang Images：courtesy of 甲上娛樂、東裝時代
黃信堯兩部劇情長片都成金馬獎大黑馬，紀錄片出身如他，拍的都是再尋常不過的小人物和他們的人生起落。/東裝時代提供。
打破第五道天花板
黃信堯（下簡稱啊堯）拍的電影很特別，在劇中他會跟觀眾對話，讓你不斷涉入其中，叨叨絮絮，有時候就像坐在你旁邊，在泡沫紅茶店一起喝飲料、抽菸和刁牌的老同學，一面聊他們的故事，好像你跟他們同班，抱怨的是再平常不過的日常。
從《大佛普拉斯》到《同學麥娜絲》，黃信堯在新片中笑稱加量不加價，電影規格更升級，然而最讓人印象深刻的口白，是長久以來被認為「打破第四道牆」的典型啊堯導演手筆，這次我們問他為什麼這麼做，他又開玩笑講：「三年前有人說我打破第四道牆，我只是想說有沒有第五道牆，以後有人來問我，我就說『打破天花板吧』。」當然啊堯其實是開玩笑，不過在電影中加入口白是相當大膽的做法，因為這等於打破電影封閉的世界，向觀眾提出邀請。
《同學麥娜絲》是關於中年男子的苦與樂，還有這個階段對人生不上不下的種種無奈。
雲端的老瓊泡沫紅茶店
美國著名的電影劇作家法蘭克伍德（Frank Wood）曾這樣形容旁白說：「剎那間，真實的感覺被摧毀了，佔據了觀者心靈，以視覺暗示控制觀者的催眠式幻覺消失了。」以這樣的形容，點出旁白的出現會將觀眾暫時抽離影像對我們的暗示，但這不代表你就走出電影，而是在此處改由聲音接手，將你領進另外一個故事漩渦。至少《同學麥娜絲》就是啊堯的邀請，這是種大膽的嘗試，又或著是一直以來的說話風格。
「五、六年級被一種大時代的敘述困住，好像未來會變得怎麼樣，但都跟想像中不同，經歷台灣經濟起飛，產業外移，股市大漲，大起大落。無奈感都是寫出來的，但兩部片不太一樣。」
他說有一天，在高中同學的Line群組上突然看到一些早安圖（我們俗稱的長輩圖），突然驚覺大家也成為年輕人常在講的那種老一代了。抱怨老婆、小孩跟工作，那些屬於中年男子生存在世界上游離的哀愁，飄蕩在通訊軟體的雲端中，啊堯突然有點感觸，「其實我覺得那就是一種討拍啦，你就把這些群組想像成電影裡面的老瓊泡沫紅茶店。」他說，四位老同學坐在那邊「刁牌」，講的就是生活的煩惱和近況，那是真正的友誼。他覺得很多時候中年男子是被社會誤解的一群人，覺得他們沙文主義、坐享父權紅利，其實很多人還是被壓迫跟忽略的，遇到的人生課題跟我們的都一樣。
納豆是和片中女神「麥娜絲」最多接觸的角色，詮釋中年男子對情慾的無力和無可奈何非常到位。
茫然才是中年日常
有人說啊堯作品多關注底層人生活，從《大佛》進化成《大佛普拉斯》，這次從《唬爛三小》的同學故事，擴大改編成《同學麥娜絲》，其實他一直以來的命題都沒變，他看的就是周遭生活的一切，然後把它拍下來而已。黃信堯說，其實很多五、六年級生，都曾經被一種大時代的敘述給困住，經歷過產業外移、股市大漲的時代，還親眼見過解嚴、總統民選、刑法一百條廢除，一堆事情下來，活到現代好像什麼都不一樣了。
「閉結、罐頭、電風跟添仔總說人生只差一步，但這一步卻像阿姆斯壯登陸月球一樣，差好大一步。」
「你會覺得說，你經歷過一段自己都搞不清楚的人生，哪個是真實，哪個是虛構的都不知道。」他說，這種無奈感跟《大佛普拉斯》的有點像，又不太一樣，《大佛》窺視底層，但《同學麥娜絲》講的可能就是你停紅燈時，旁邊騎摩托車那種上班族的故事。
由於片裡有滿多和角色對話的過程，除了四位同學添仔、電風、閉結跟罐頭，我們問啊堯是不是第五位同學，他笑說不是，不過這四個人的故事是他把社會上聽到的各種中年人困境打散整合在一起。人們常講五子登科，現代就是有車、有房、有老婆小孩，當然還有錢，可是事情往往不從人願，心裡最想要的都是得不到的。從學生時代對校花的性幻想，長大後對生活的無法掌握，沒錢沒房，很多事情被否定，連帶個人的價值也會被否定。或許是因為拍紀錄片出身，黃信堯彷彿中立的旁觀者在觀察這個世界，細膩精準的把片段切取出來給你看，有時候又彷彿天真不忍的介入，像他在劇中跟電風說的一樣：「有起有落，這就是人生啊。」
採訪後記：提到泡沫紅茶店，大概是五、六年級生最深刻的記憶，從學生時代起就在裡面消磨大把時間，跟同學刁牌仔講幹話，有些人甚至約會都會在那。隨著流行變遷，現在泡沫紅茶店大多都消失了，找到「老瓊」的時候，黃信堯覺得很意外，就跟他以前會去的那些紅茶店一樣，好像幾十年來都沒變過，就決定在那邊拍了。但講到小歇，又笑說：「那個很高級了啦，那台北人會去的」，不過台北他推薦一家「天使有約」，很原汁原味，說他寫劇本就在那邊寫的，可能是《大佛普拉斯》？或是《同學麥娜絲》？總之想懷舊的朋友，看完電影不妨去走走，回憶一下吧。
Images courtesy of 甲上娛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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