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一部電影會像《俘虜》(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這般,從電影本身溢出,以絕大的影響力未演先轟動,之後又在故事之中以演員、音樂創作者們驚人的才華,再度收斂回作品內。這是大島渚慧眼看出坂本龍一、大衛鮑伊(David Bowie)的化學效應,年輕北野武的才華,以及湯姆康提(Tom Conti)絕佳的平衡感及溫暖氣質,才有辦法創造出的絕佳作品。華麗卡司在恰到好處的位置所迸發的化學反應,這個世代不會再有第二人,畢竟我們不會再有第二個大衛鮑伊,也不會再有一個反戰的年代。
叛逆的表演者們
本片最為人所熟知的演員自然是大衛鮑伊,從1970年代初期,大衛鮑伊剛剛嶄露頭角,以華麗又雌雄莫辨的Ziggy Stardust出現眾人面前,就像某種Cosplay般,他從裡到外都化身成為來自外星球的搖滾彌賽亞(救世主),要以音樂拯救世人,又像衝擊當代保守無趣的世界般,在所有的訪談、表演都語出驚人,離經叛道,成為當代的文化偶像。大衛鮑伊的實驗性獲得極大的成功,他在舞台上分裂出表裡人格,每一次都驚嚇/驚艷眾人,時而幻化,成為暫居地球的火星人,有時又是蒼白纖弱的白面公爵(Thin White Duke),有人說他唱的是「擦上口紅的搖滾樂」,華麗搖滾(Glam Rock)在他手中轉換昇華,他成為自己和眾人的舞台之神。
1970年代開始就以Ziggy Stardust等多重形象出現在樂迷眼前的大衛鮑伊在演出前早已享譽國際。
然而離奇之處也在於,1983年大島渚導演找他來演出《俘虜》時,他居然放下自己的音樂才華,拒絕了配樂工作,而表示:「我希望專注在演戲上。」這看來是一種叛逆,卻意外的創造出驚人的影史鏡頭。或許裝扮多年,大衛鮑伊早已清楚自己分裂的人生該有什麼面貌,他那不笑時冷峻絕美的臉龐,著名的雙邊異色瞳孔,在歌聲穿透人心之前,他的笑容已經將你攫住。
坂本龍一早年實驗性的作曲方式在日本打開了全新的音樂視野。
在《俘虜》中被攫住的當然是坂本龍一演出的日本軍官世野井上尉,年輕而有才氣的他,在當時毛遂自薦願意做電影配樂,卻也開創出驚人的新天地。坂本龍一在演出電影前就以前衛的風格著稱,許多當時實驗性的做法,融合迷幻浩室、Techno曲風,以及同樣的「雌雄難辨」風格,坂本龍一在日本的氣質像極了某種鮑伊的分身,這似乎也註定了片中他將被吸引。他在之後參與了《末代皇帝》的演出和電影配樂創作,一樣的演出日本軍官,不同的視角詮釋軍國主義下的日本軍隊,就像是諷刺一般,深深地刺進觀眾的心裡。
大衛鮑伊(左)、大島渚(右二)及坂本龍一(右)出席《俘虜》於法國坎城影展的記者會。
大島渚是反戰的,即便《俘虜》片中位於印尼爪哇的俘虜軍營裡,日本軍官包含世野井上尉、原中士(北野武 飾)看似殘暴,要求犯下軍法的小兵必須切腹謝罪、對待營內英國軍俘拳打腳踢,卻難以掩蓋在二戰末期,那種軍士們疲於奔命,對戰場生活的無奈。在這種堅苦卓絕的環境下,鋼鐵之心也將有崩潰之處,人性感情化為洶湧的暗流,不願反抗的英國軍俘是為了生存才有了彈性,受迫於管理的壓力,上原終於開了不該開的同情大門。
大衛鮑伊親吻坂本龍一的驚天一吻打碎了戰爭的苦痛。
擄獲世界的驚天一吻
《俘虜》於1983年推出,當時早已距離第二次世界大戰多年,然而幾乎全無女性,講述戰爭悲哀的故事在當時卻引發不小的迴響。除了是國寶級大師大島渚的第一部英語長片以外,橫跨日本、英國等多國演員,也讓這部日本發行的電影有了國際的視野。在戰爭之前在無國界,發生於俘虜營裡面的悲哀故事,普世偕同。
日本人篤信神道教,以及崇尚生命當如櫻花盛開後凋零,視死如歸的武士道精神,在艱苦的戰地成為軍人們唯一的信仰,不人道卻有種淒美之感。對於受俘的英國士兵們來說,即便是熟稔日語的英籍聯絡官勞倫斯(湯姆康提 飾),也很難去理解這種犧牲自我的觀點。對於暫時戰敗而被抓住的人們來說,團結對外,即便苟活也不要放棄任何一人,在他們的世界裡面沒有榮譽死,只有求生意志。
世野井上尉演出精彩,卻是坂本龍一的大銀幕處女作。
也是因為價值觀反差極大,即便《俘虜》的故事結構鬆散,看似沒有直接的故事線動機,角色卻也能在那個空間自然生長,像化學變化般不斷作用。當飛官傑克(大衛鮑伊 飾)被審判準備送往戰俘營時,他給世野井的第一眼就註定這座人間煉獄將崩塌,不知道感情為何物的年輕上尉第一次迷戀上一位英國男子,他崇尚自由的靈魂,勇於為戰友挺身而出的正義感,那令人著魔的眼神,為世野井的崩塌種下了火種。後來為了拯救整個戰俘營免於處刑,傑克隻身上前給世野井的吻,是夾雜著死別、犧牲與救贖的,他同時救了戰友,也救了世野井的人性,卻犧牲了他自己。自此之後,整代影迷都為這個吻瘋狂,大衛鮑伊再度捕捉了全世界。
北野武畫龍點睛的一句話成為全片的情感破口。
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
本片是後來日本的暴力美學大師北野武的螢幕處女作,當時他還未成為導演,更不是名演員,卻因為這部片走上了導演之路。北野武在片中演出兇暴,對手下拳打腳踢,不時暴力相向的年輕軍人,卻因為一次的意外展現了惻隱之心。他在片中一句:「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貫穿全片,一次拯救了勞倫斯,另一次則是釋放了他自己。征戰多年,只懂得運用暴力的軍人,卻對戰俘勞倫斯以及他的同胞產生了意外的感情,這是集合人性、袍澤之情的奇怪感受。這句話是電影亦是主題曲名,亦即在真摯善良的人性之前,所有的戰爭暴力也將煙消雲散。
《俘虜》將於1月8日於台灣院線重映
Images courtesy of Getty Images、甲上娛樂、IMDb
延伸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