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秀日，一場被喻為「夢想成真」的盛典。原本受大眾看好，將於首輪高順位被挑中的明星四分衛Shedeur Sanders，正準備舉辦慶祝會。身為NFL傳奇球星Deion之子，他不僅在大學時期締造亮眼成績，更透過NIL合約累積超過600萬美元收入，聲勢如日中天。當天他毫不低調，身穿自創品牌「Legendary」的飛行外套，胸前懸掛滿鑽獎牌，氣勢十足。現場設置專業直播器材與多台大螢幕，搭配完整的32支NFL球帽展示牆，只待那頂象徵榮耀的帽子為他加冕。
然而，Shedeur的名字從第一 輪、第二輪，一路滑落，直至第四輪仍無隊伍青睞。
這樣的結果令眾人跌破眼鏡，他可是12大聯盟年度最佳進攻球員，單季投出37次達陣（創下科羅拉多大學紀錄）、傳球命中率高達74%（全美第一）、總傳球碼數達4,134碼（全美第四）。場外毫無爭議，面對媒體沉穩自持，舉止得體。如此才華橫溢、紀錄斐然的四分衛，為何竟遭遇32支球隊集體冷落，直到第五輪才被選中？
這並不是意外，而是有意為之。這背後的脈絡，可追溯至1989年的選秀日。那年，他的父親Deion坐在沙發上，笑著接受亞特蘭大獵鷹的第五順位邀請。 主持人半開玩笑地說：「你這一身，看起來就像是把簽約金穿在身上。」Deion身上戴滿金鍊與三指戒，穿著自家品牌「Prime Time」的外套。他回應：「我原以為底特律會選我，我的開價高到他們可能得用分期付款才請得起我。」
Deion從不掩飾自己的高調風格，也始終堅持主導自己的職業生涯。從主持人問話中不難發現，這樣的沉著與自信，顯然讓某些白人觀眾感到不適。
如今，他也將這份強烈的自信與自主精神傳承給了孩子們。對某些人來說，這是一種優勢；但在另一些人眼中卻成了原罪。對那些認為黑人應當「謙卑有禮」的觀眾而言，Shedeur一家的自信與張揚十分刺眼。他們將謙卑視為核心美德，甚至對「不夠謙遜」的人懷有懲罰的心態。
去年，Shedeur讓科羅拉多大學聲勢大漲：票房翻倍、商品熱銷、轉播曝光不斷，成為全美焦點。他的價值早已超越場上表現，具備強大市場號召力。最終，克里夫蘭布朗隊選中他，看中的正是這筆「運動＋商業」的雙贏投資。
然而為何其他球隊紛紛退場？關鍵在於制度內的潛規則。Shedeur不聘經紀人、由父親協助談判，挑戰NFL與經紀圈的既有利益結構。這類自主協商目前僅占聯盟球員的極少數，自然引來打壓。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壓低選秀順位。Shedeur跌到第五輪，等於四年內少賺近4,000萬美元。
選秀會後，各界議論紛紛，但最具話題性的評論來自Colin Cowherd在《The Herd》節目上的發言。他認為，Shedeur的致命傷在於太過驕傲。「當大學退休Shedeur的背號時，我其實覺得無所謂。但他區區一個勝率五成的四分衛，卻把房間布置得像自己是超級巨星，到處都是自家品牌的裝飾品。」Cowherd說道。
這番話透露出一種隱性邏輯：Shedeur太有自信、太驕傲，甚至帶著理所當然的態度。雖然Cowherd隨後補充：「其實我滿喜歡這位球員⋯如果我需要四分衛，我會選他。」但批評的基調已然確立。謙遜固然是一種美德，但自信、自大與驕傲間，本就只有一線之隔。
說得更直白些，Cowherd話語背後的潛台詞是：Shedeur太過驕傲，因此理應被修理。
球隊對Shedeur的態度，正是波士頓大學教授Dr. Koritha Mitchell所提出的「know-your-place aggression」一詞的具體體現，一種要你「別太出頭」的壓力。這類壓迫經常針對那些被視為「過於高調」的黑人。在我看來，所謂「自命不凡的黑人」，說的其實是證明自己的優秀，也理所當然地獲得應有回報的人。
在讓黑人「安分守己」的歷史長卷裡，寫滿了「閉嘴打球」的命令。拳王阿里因為反對越戰，冠軍腰帶被作廢；Colin Kaepernick則因抗議警方對黑人的暴力而被NFL驅逐。當然，Kaepernick案與Shedeur未被選中的情況不盡相同，但去年的選秀過程實在太過明顯，無法解釋為單純的巧合。
在首輪選秀結束的隔天，Shedeur一家依然談笑風生。「本來你還可以編個說法來合理化，但這次真的沒辦法，完全說不通。」Shedeur說。「 真的該收手了，這操作太明顯了。」Deion補了一句。
這場選秀鬧劇，本質上是一種殘酷的懲罰手段，意圖讓Shedeur一家「認清自己該站的位置」。在當前的社會與政治氛圍下，這樣的結果並不令人意外。
直到今天，NFL仍沒有任何一位黑人擁有球隊多數股權。今年超級盃，一位黑人四分衛擊敗白人中產階級的「希望之星」，中場由Kendrick Lamar領銜，展現鮮明的黑人意識。儘管Shedeur一家未表態政治立場，但Deion卻也坦言：「我不會讓他去某些球隊。」
選秀期間，整個企業界正迎合一個極右政權——試圖把黑人推回 Jim Crow時代的不平等體制。從撤銷多元共融政策、解雇平權委員、抹除黑人歷史、削減文化預算，到大規模拘捕與驅逐黑人與棕色人種，這些措施不再遮掩，而是公然進行。
如今，權力者早已對我們的痛苦與憤怒無動於衷。過去的「微歧視」，如今已升級成赤裸裸的「巨歧視」。
面對如此露骨的敵意，我們該如何回應？Shedeur一家採取不動如山、堅定不移的姿態，挺過去年那場試煉。他們沒有被擊垮，也不願低頭，就像那支在社群平台瘋傳的影片：當布朗隊宣布在第五輪選中Shedeur時，Shedeur與哥哥在房間裡興奮地歡呼、跳躍。
「感謝布朗隊給我這個機會，」Shedeur戴上新東家的帽子時說道：「能擁有這一切，我已經心滿意足。」
Text by Mitchell S. Jackson｜Photographs by Todd Rosenberg/Getty Images、David Buono/Icon Sportswire/ Getty Images｜Translation by Min Kao｜Edit by Tony K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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